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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却也微微点头。林淡舀出几勺臊子,加入清水把味道冲淡,又入白糖调味,完了从灶台上取下一个小罐子,舀出几勺黑乎乎的酱汁,往调好的臊子里倒。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味在空气中蔓延,与卤汁臊子的酱香融合后却变得格外鲜香,隐隐还有一股海水的味道。
几名男子半信半疑的表情立刻就被惊喜取代,叽里呱啦说了好大一通话,还频频竖起大拇指。
林淡颔首道:“没错,这是沙蟹酱,我自己做的,几位大哥尝尝正不正宗。”
从西边来的百越人尤其喜爱沙蟹酱,无论做荤菜还是素菜,都爱放一点沙蟹汁调味,煮面的时候也喜欢用沙蟹酱、甜面酱、豆瓣酱等物熬成臊子。林淡曾在西越待过几月,做的是正宗的西越杂酱面,风味腥中带鲜,十分独特。
臊子调好,面也装碗,林淡舀一勺浓浓的奶汤浇淋下去,又洒了粉红的虾皮和翠绿的葱花,卖相不要太好看。
几名男子压根不用小竹几个招呼,也不进去找座位,只管站在门口看林淡煮面,煮好立刻自己端走,飞快吃起来。吃来吃去,还是家乡的味道最棒。
香味还在发散,寻来的食客一批又一批,林淡会根据每位食客的要求来调整口味,蜀州人便加入花椒、豆瓣酱等物,调成麻辣味;湖湘人就调成香辣味;还有酸辣味、葱香味等等,有那不爱喝汤的就做成干拌面、油泼面,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都说众口难调,但到了她这里,却似乎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林淡租了一个小院落暂时居住,得空了就出去转悠,一张稚嫩的脸蛋总是露出凝重的神色。这天,她走得比较远,不知不觉竟上了官道,行至一座驿站。驿站里有鼎沸人声传来,还有马匹的嘶鸣,显得非常热闹;驿站外设了一间草棚,一名老妪正忙里忙外地端盘子。
也不知盘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大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郁的香气。林淡被香气吸引,快步走过去,驿站里的商客也都纷纷跑出来查看。
“大娘,您这豆腐丸子真香啊,多少钱一碗?”一名行脚商大声询问。
“两个铜板一碗。”老妪笑眯眯地答道。
“得嘞,您给我来一碗。”行脚商立马在草棚里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锅。
林淡走上前时豆腐丸子已经炸好了,正被老妪捞出来放置在一旁控油,待油沥干便倒进另一口锅里,舀一瓢大骨汤继续熬煮。汤汁的鲜甜综合了油炸的焦香,煮沸后再撒一把葱花,这道菜便成了。金黄焦脆的豆腐丸子在奶白浓郁的汤汁里翻滚,间或点缀着翠绿的葱叶,煞是好看。豆香、骨香、葱香与一点点的椒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滋味。
林淡快走两步进入草棚,就见那行脚商已经等不及了,夹起一个滚烫的豆腐丸子放进嘴里,一边哈气一边咀嚼,末了竖起大拇指说道:“大娘,您的手艺简直绝了!我走南闯北,从未吃过比这更好吃的豆腐丸子。”
林淡当即要了一碗,吹凉后小小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惊叹之色。咬破外层酥脆的焦皮后,里层的豆腐非常软嫩,还掺杂了一些肉沫与山药泥,简直是入口即化,美味无比。更妙的是,丸子的最里层竟还有一个空腔,里面灌满浓稠的汤汁,似是骨汤沿着缝隙渗入所致,又似肉沫和山药泥加热后分泌所致,卷入舌尖细细品尝才知,那汤汁既有骨髓的鲜,也有肉沫的咸,还有山药泥的甜,各种滋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叫人欲罢不能。
林淡吃得格外仔细,最后把汤汁也喝得一干二净,这才满足无比地叹了一口气。那行脚商接连吃了三大碗,如今正叫第四碗,他的同伴也都被香味勾出来,把小小的草棚坐得满满当当。
林淡吃完豆腐丸子便不走了,见食客越来越多就主动帮老妪烧柴打水、端碗洗碗。老妪推辞不过只能随她去,待到晚上收工便拿出二十个铜板要送给她当工钱。
“大娘,我不要您的工钱,”林淡把铜板退回去,诚恳道:“我可以每天都来帮您做工,只求您教我做这道豆腐丸子。”
“你想跟我学做菜?这有什么……”老妪话没说完,一名年轻女子走进草棚,尖酸道:“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想占我家的便宜。教会了你,我娘的买卖还做不做了?快点给我滚蛋,不然我拿扫帚打你!”边说边拉开柜子,把老妪辛苦挣来的铜板全揣进自己荷包,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你不也是跟我学做菜来的吗?我也没说不教。”老妪拧眉道。
“我是你儿媳妇,自家人,她算什么东西?”女子叉腰怒指林淡。
林淡连忙解释:“婶婶别恼,我每天来给您家做工,不拿钱,学会了这道菜我就走得远远的,绝不在此处开店。我家只有我和我娘二人,势单力薄,若哪天你们见我在这附近开店,要打要砸且随你们。”
女子早已听出林淡是外地口音,想到她不拿工钱是个白得的劳力;又想到自家族人众多、根深叶茂,不怕被一个外地小姑娘糊弄,于是便同意了,但脸色依旧不好,像是施舍一般。
老妪这才去拉林淡,将她送出草棚后悄悄塞给她一个荷包,低声道:“好孩子,这是今天的工钱,你偷偷拿着别声张。”
林淡正想把荷包塞回去,老妪已急急忙忙走进草棚,里面很快传来女子的叱骂,似是嫌老妪今日赚的铜板比昨日少了。这哪里是来学做菜的,竟是来当祖宗的。
林淡摇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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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林淡依旧躲在后院练习刀功,伤痕累累的指尖接触到食材或刀身后总会产生刺痛感,令她频频皱眉。切完一根胡瓜,她捡起厚薄不均、粗细不等的瓜丝看了看,终是无奈叹息。
“淡儿,”躲在角落观察良久的齐氏慢慢走出来,柔声道:“烹饪是一件快乐的事,别让自己背上包袱。这菜咱们不切了,先歇一阵儿好不好?输给严朗晴不怪你,谁还没个发挥失常的时候。”
林淡微微一愣就明白齐氏定然是想岔了,以为她输给严朗晴便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无法再拿起菜刀。但林淡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刀功她还能再练起来,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娘,我没事,您别担心。”她并未过多解释,而是坚定道,“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们失去的一切都挣回来。严家菜做不得了,我便学做别的菜,天下那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诶,好好好,你能想通便好。别切菜了,快去睡吧。”齐氏摸摸女儿的脑袋,面露欣慰。女儿最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却也越来越坚强果敢,仿佛风吹雨打都不怕一般。
“好,您也早点休息。”林淡把齐氏送回房,自己却站在廊下许久未动。在这凄清的夜晚,她不自觉便陷入了回忆,但这回忆却不属于她,而是来自于那个不知去了何处的“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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