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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前庄显炀便拟好了辞职信,父亲疾病缠身,母亲也已年迈,他哪里能安心地回国过日子。
身为人子,他必得在未来不多的几年中照顾左右,可来回的长途飞行不是办法,单位的工作也没道理一直耽误。身为人父,庄凡心从小没经过风浪,刚十七,即使继承公司也要先完成学业,只能他这个做父亲的帮忙打理。
于理于情,留下实在不现实,去美国更是迫在眉睫。庄显炀提前和赵见秋商量过,眼前情况紧要,也无犹豫拖延的资本,所以夫妻二人便共同决定移民。
庄显炀是画家,年轻时游览过大半个中国,哈尔滨、上海、苏杭,旅居过的城市不计其数,赵见秋在国外长大,状态亦然。他们结婚生子后定居在榕城,因着庄凡心念书的缘故没再挪窝,却也对“根”的概念没那么深刻。
离开,行走,对于艺术从业者而言,有时更像是蔫花换水,长精神的。
回国后的那个下午,庄显炀即刻去美院递交了辞职信,一切手续从速、从简,赵见秋已提前处理手头的工作,并联系了美国方面合作多年的设计工作室。
庄显炀这段时间压力极大,在深夜的医院颓丧萎靡,在父母面前勉强欢笑,与妻儿团聚后才一点点充盈些精气神。今天来人看房子,他陪着里里外外地参观、介绍,反复地说明,房子无所谓,但他很舍不得太太精心打造的花园。
跟在后面将人送出家门,瞧见顾拙言和庄凡心站在外头,庄显炀打招呼:“小顾回来啦,听凡心说你回家参加冬令营?”
“叔叔。”顾拙言应一声。
他从未如此忧惧,仿佛几步之外面对的不是庄显炀与赵见秋,而是什么索命的妖魔,哪怕这般,他走过去一些,求证道:“叔叔阿姨,你们要移民了?”
“嗯,后天走。”赵见秋说。
庄显炀露着笑,笑中有三分遗憾和无奈,但余下七分是坚定不移,他道:“原以为是一年后凡心送你,没想到调了顺序,这两天你们俩好好道个别吧。”
顾拙言仍不死心:“以后还回来吗?”
庄显炀考虑片刻:“谁也算不准以后,不过大概率是不回来了。”
烈日当空,实则冷得厉害,庄凡心被凉气激得鼻腔酸胀,憋闷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回来了,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就此宣读了他的刑期。
庄显炀和赵见秋回去了,巷子里前后无人,就剩顾拙言和庄凡心沉默相对。顾拙言只觉一阵阵晕眩袭来,晃荡着,打着颤问:“庄儿,你以后还回来么?”
庄凡心捂住脸,不待他吭声,顾拙言用力掰开他的手:“你以后还回来吗?”
顾拙言一遍遍地问,一声声地重复,却蛮横地不给庄凡心回答的机会。他害怕,怕庄凡心说的不是他想听的答案,哪怕那答案仅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怕得不敢听见半字。
这不对,一点都不对。
顾拙言候机时想,在飞机上也想,假如庄凡心真的万不得已提前走,他等就是了,等到一年之后高中毕业,他也过去念书。四五年之后,他和庄凡心一起回国,按照他们原本计划的生活走下去。
可庄凡心移民不回来话,要怎么办?
顾拙言不再问了,他越过那一道坎,想当然地、有点自欺欺人地说:“就算移民,等你爷爷病情稳定或者好转,你也可以回来,是不是?”
庄凡心那么轻地回答:“我——”
“还有假期。”顾拙言不让庄凡心说完,还是怕,患得患失到极致,“假期我可以飞过去看你,平时打电话,视频,总有办法的对不对?”
胸口一热,庄凡心走来抱住他,像他以往欺负人似的,那两条细胳膊把他缠缚得死紧。他低下头,嗅着庄凡心的发顶,意识忽然被抽空,晃了晃。
顾拙言高烧至39度,昨夜种下的病根儿,冻得,急得。
庄凡心将人就近扶回自己家,搁床上,床尾扔着收拾到一半的衣服,地上摊着行李,顾拙言瞥见,烧得说胡话般一直喊庄凡心,反反复复地说,别走。
解开厚重的羽绒服,庄凡心才发现顾拙言里面是衬衫领带,一想便知对方赶回来的时候有多匆忙。脱下几层衣物,庄凡心给顾拙言盖好被子,拧湿毛巾擦拭顾拙言的脸颊。
皮肤滚烫,透着病态的红,唯独嘴唇泛白,顾拙言无力睁开眼睛,摸索着,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用最后一点力气攥住庄凡心的手腕。
庄凡心反握住,期间赵见秋端来热水,庄显炀从诊所请来护士输液,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依然没有松开。
房间内静静的,药液滴答比呼吸还重,庄凡心含一口水,俯身覆上去,一点点渡进顾拙言的嘴里。反复几次,再昏沉都有了反应,最后一口时庄凡心被猝不及防地咬了舌头。
“疼!”
“也该叫你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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