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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踟蹰着,被伙计疑惑的目光敲醒,迈入门槛。
墙角有个铜铸的仙鹤,和一个小铜盘、香炉摆在一处,便晓得是诗钟。这里果然来的都是达官贵人,玩的也是古旧老派的东西。
屋里的灯未灭,电灯的光在白昼里如此多余,又苍白。
傅侗文仰靠在太师椅里,只管把一本打开的书,轻轻地往自己鼻梁上拍,萧然意远。在帘子放下时,他望过来:“原本要留你过年的,没想到忙到这时候,要对你说句抱歉。”
沈奚配合他作假:“也没什么,你一贯很忙,我早习以为常了。”
他笑:“庆项方才和我说你要为苏磬诊病,我才晓得你还懂妇科。”
沈奚答:“在仁济实习时,我会被要求科室轮转,普通的检查都能应付。”
傅侗文一笑,将书倒扣在茶几上,人披着衣裳,下了地,趿拉着拖鞋走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摺好的信纸:“我走后,你再看。”
他接了,搁在窗边:“好,你走了我就看。”
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沐浴过的味道。
他刚刚洗了澡,换过衣裳,衬衫的袖口纽扣还没来得及系好,发梢拭干了,仔细看头发还微湿着。男人就是这点占便宜,头发干得快,装也装得逼真。她像能看到,他听说她被带来了,难免要凶谭先生三两句,随即下床,让人准备沐浴,烫衬衫只为让她闻不到久病的药味,以清隽和干净的面容相对。
“这一走,再见不知是何时,”他说,“方便的话,可以给三哥写信,像过去一样。”
她“嗯”了声。
“其实要嘱咐你的话,和在广州时没大分别,”他说,“我不会回信给你,信上也不要留你的住址。外头想要我命的人很多,把过去的事全藏在心里。”
“还有,不要对人说自己的身世,”确实都是在广州的原话,不过又加了两句,“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凡和沈家有关的,先要来问问我。你记住,我是你最该信的人。”
这点她从不怀疑。
两人都静着。
沈奚盯着他衬衫最上边的纽扣,看了会,发现他在自己解纽扣。每回都这样,他要亲她都要先做这个,是为了透气,也为活动方便。她默不作声,伸出手去替他解,也因为这个举动,摸到他的皮肤很烫。正烧着还要晨起洗澡
谭先生和他一定已经为此吵过了。结果显而易见,傅侗文占了上风。
她手指的温度在他颈旁,忽远忽近。
“有酒就好了,送别要有酒才好。”他低声说,双手按在她双臂旁,在一霎失神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明明知道这样会让她知道自己在病着,还是没控制住,他人在病着,昏沉着,咬她的力气重了,自己察觉了,喘了口气,将她放开来。
沈奚眼睛通红地望着他,刚要开口。
他又低头,再次亲上她。
他这一生要说是风流快活,只在年少时,青衫薄性少年郎,享着泼天的富贵,读着圣贤的书。后来和侗汌留洋,处处被外国人瞧不起,也还是坚持读了下来。留洋归来,个人前程似锦,家国前路黑暗,他就再没一日做到真正的快活。
他烧得意识低迷,却还在亲着沈奚,直到两手从她的肩挪到她的脸上,摸到她的脸,才发现自己的是手真是烫的可怕,离开她的嘴唇,脸挨着她的脸,半晌低语:“三哥有句话是真的。”
身付山河,心付卿。
沈奚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我知道”
他在告诉她,她没有错爱他。
她抹掉眼泪,没来得及再擦,嘴唇又被他吻住。
沈奚只觉得天塌了下来,耳边轰隆巨响,眼前全黑着,身体里的全部血液像奔涌的洪流,东流的逝水,毫不留情地冲刷过她的身体,过去日夜,点滴分秒,都是被洪流卷过的泥沙,水能过去,可沙土全都留在了骨头缝里,永难逝去。
傅侗文舍不得自己,他没有说,可这一吻又一吻,是把他的心事全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