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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又在租界,她却以为自己躺在荒烟蔓草上,败瓦颓墙中。还好是夏天,明日把沙发拖到窗口去晒一晒。
想着,念着,计划着,念头飞远了,全溜到一个人身上。
侗文
她人混沌着,仿佛还在游轮上。
今日的太阳升起,他还在她身边。他在早餐后,带她去轮船上专供头等舱客人的公共休息室,那里没人。三个服务生偷懒地在窗边上,低语着,喝咖啡。
一个蓝眼睛的中年男人在弹钢琴,看他的衣着不是乐师,他和傅侗文用法语问候,傅侗文告诉她,这是他在轮船上交的朋友,杜邦公司董事。沈奚总觉有什么地方熟悉。“就是那晚,我们在美国去码头时,司机提到过的那个公司。”
她也记起,是说缝衣女工都离开了,去杜邦生产弹药。
那个人笑着,问着傅侗文什么,傅侗文也微笑点头,对他说了个名字。很快,那人像在满足傅侗文的要求,弹奏的调子变了。
“dreamingofhomeandmother,我请他为我弹的,”傅侗文低声用中文说,“我说,我要和我的女朋友告别了,想让她听一首送别曲。”这是是美国曲子,南北战争时所作。
沈奚在今天之前从未听过。
“一位旅日的先生用这曲子,新填了中文词。我也是昨日在这里,听广州上船的旅客提到,记了歌词。”他说,填词的中文歌叫送别。
旋律简单,朗朗上口。他教,她学。
是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又是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句句都能联想到她和他。
学着学着,傅侗文毫无征兆地问她:“我在上海有两处公馆,你想在哪里等我?”不等她答,又改了主意说,“还是去个小地方,那里只我一人去过。”
沈奚复又翻身,看着满地月光出神。这里曾有人住过,如果只有傅侗文一人晓得,那过去住的人只能是他。这沙发,他坐过,地板,他走过,床,也只有他睡过。
蝉鸣声更重了,外头有人争吵。
男人和女人。
沈奚没法子看时间,猜想着是邻居小夫妻争执,还是家外的路人?或是别的什么。她耳边仿似还有钢琴曲,有他在教她:“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如此,渐入了梦。
梦里,有一双手在桌上摆弄着留声机。
脑中的旋律从送别跳回到文昭关,从钢琴跳到了胡琴。黑胶唱片里的戏腔在跟着他昨日调戏她的话,唱了下去,意境不再暧昧,回到了曲子原本的意境,哀哀戚戚地到了这句:“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也不知怎地,这文昭关里的每句,都能恰合了自己的心境。
她在梦里悟出个道理:但凡听戏入瘾的人,一定是戏文里有他和她想说,又说不全的话。
这一晚,从西洋曲子到戏曲,像有跑马的车撵过她的头。
次日她在洗手间里对镜子,看自己憔悴的脸,活脱脱地老了三岁。她忙开了冷水,浸透毛巾,冰敷着脸。
如此,沈奚开始了在这里的生活。
那场大清扫和后来西洋点心,让她和邻里很快熟络了。沈奚平日不出门,唯恐招惹麻烦,又怕说多错多,话也少。渐渐地,在邻居眼里,她的身份也被落实了——就是留洋归来的富家小姐,是哪家的少爷私奔了,不得已,先被安置在这里藏身。
这样子,相安无事地过了九日。
第十日傍晚,她家房门被叩开,是隔壁在申报就职的祝先生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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