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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侗文将书在手里掂着,思忖半晌,又说:“他在这方面,是看不清自己,也许也不对,是他看得太清了。”
沈奚不懂,倒是看清他手里的书。
是这一个月他看了四遍的麦克白。
“他心里装着个人,”傅侗文将书在掌心敲打着,说,“是个青楼的姑娘。”
“那你为何不借他银子,去赎那姑娘?”她马上说。
傅侗文微笑:“你听我说完。”
他花费了两分钟,讲了个穷书生爱上青楼女子的俗套故事。
谭庆项家境贫寒,是由四爷出资,让他留洋。四爷走后,谭庆项留在了傅侗文身旁,因为他常出入烟花之地,便不可避免地随他进出,结识了一位身世可怜的姑娘。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没过去情关,真动了心,情意拳拳,一心想娶那姑娘。
沈奚揣着不安的心,听下去。
姑娘当他是萍水姻缘,他对人家却是情意拳拳。人家姑娘住得好,吃得好,挥金如土,又有公子哥们捧着,为何要从良?谭庆项恨不得剖出真心,任人一刀刀片心头肉,鲜血淋淋,死不回头。他想着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与那些少爷不同,可终究还是相同的,都不过是首饰匣子,送银元的凯子。
“他在我这里拿得钱,攒不下几个,都给人送过去了。”
这和戏文里唱得真是相去甚远。
沈奚蹙眉想了会儿:“要不是三哥,他也不会去那里。”
傅侗文听这话,把手里书,敲上她的额头:“小女孩想得简单,只当青楼是青楼。”
他笑着说,就连张勋都请了昔日紫禁城里的厨子,开青楼拉拢政客;袁世凯想要买选票,也是请人去那里找寻议员们;谁得了势,设宴款待政治上的好友,还是去那里——从参议院、众议院,到京师大学堂,两院一堂,议员政要,文人墨客哪个都逃不掉。
是男人的销金窟不假,可去的人谁会只爱美人,无心江山?
豁然雾解。
满是雾水的玻璃,被他一点点抹去水珠,传闻下的他,对她亮了底。
“站得乏,上床来。”他突然说。
沈奚心还在烟花柳巷,被这句话引回现实。
傅侗文让她上床。九点,是该上去,可今日
他绕到那一头,掀开白色棉被,躺到床头去。沈奚约莫猜到,该到说他们了,她坐到床边沿,光着的两只脚离开拖鞋,进了棉被,人也和往日一般倚着。
忘拿书,连能挡的屏障都没。
隔了一个拳的距离,她发现,他那头壁灯没开。
“回国如何打算?”他倒也不瞧书,瞧她,“三哥给你安排。”
这就是他要说的?沈奚失落着,摇摇头:“还没想。”
这游轮会在上海靠岸,上海她从未了解,家乡广州又早物是人非,都不想待。而在北京,除了那几条肮脏的小胡同,她也只住过傅家。这么一看,也不见得比上海更熟悉。
他呢,不用说,是要回傅家的。高门大户,不同的生活,再见都难。
想到一下船就要各奔东西,沈奚心中茫茫然。
她的长发散开着,披在两肩上。编在一处太久,有了微微卷曲的弧度,这让他想到每每睡醒,她的发都在枕上,脸侧,那发,时常会落到他手腕上,缠着。
同床共枕,真该是夫妻才做的事,是他想得简单了。
他现在想的事情,也很荒唐。
傅侗文掀开棉被,下床去找水喝,将杯子搁下,又趿拉着拖鞋回来,却不是去他那头,而是到了沈奚这里。她还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替她关灯,岂料,他却挨着她的身子,坐下来,人影挡了光,两人面对着面。
沈奚的手又落到他掌心里,揉握着,将她一颗心都揉得软了。
她在等,等他说,她有预感接下来的才是要点。
他脸浴在灯光里头,像坐火车时,路过站头上的一盏灯,轰隆驶过后,将会是更深远的夜:“我下午在甲板上,看到好望角,想着,该叫你去看看,下回路过怕很难了。”
他说着,亲上她的掌心,将姿态放到很低,去问她:“以后跟着三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