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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琬对魏王很感兴趣,连带着对魏王的胞妹乐平公主亦十分关注,无奈拿这件事去询问裴熙的时候,裴熙干脆利落地吐出一大串例如“蠢货”“自作聪明”“无可救药”之类的言辞,脸色之铁青,态度之不耐,评价之恶毒,足以让秦琬看出他和乐平公主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感觉十分不好的事,只得闭口不提。
乐平公主的风评并不好,许多事情“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应当知晓的”,大家都不告诉她。为此,秦琬迫切想培养一批真正忠于她的人手出来,碍于自己的性别,却只能徐徐图之。如今见高盈主动谈起这个话题,秦琬的眼睛亮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我听说乐平公主……”她含蓄地顿了顿,给了高盈一个“我们都懂”的眼神,“圣人宽宏豁达,纵……”不喜欢乐平公主,也不会这样作践她吧?
“圣人自是宽宏,可宫中那位……”高盈破天荒流露一丝厌恶之色,道,“实在是够磕碜的。”
什么?又是钟婕妤?
本朝孝道重要归重要,却没到愚孝的程度,何况钟婕妤被圣人厌恶得紧,宫中还有那么多名高位嫔妃在,哪怕乐平公主是她的女儿,她也做不了乐平婚事的主吧?
秦琬有种异常的感染力,若她一心想对谁好,几乎没人能抗拒,高盈也不例外。这位贵女受够了旁人怜悯的眼神,虽有一二闺中密友,却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唯恐泄露了什么事情出去。难得遇见一个身份比她高,年龄比她小,性格很合适,十分处得来的姑娘,不自觉就起了几分怜惜之意,压低声音,小声解释道:“曲成郡公袭其父爵位的时候,苏家没落,曲成郡公虽是侯爷,却连三卫都补不进去。无奈之下,各方活动,好容易才谋了个官职,随军出征。”
也就是说,曲成郡公谋到的官职,不是北府军中的,而是隶属南府十六卫。
见秦琬若有所思,高盈的眉眼不自觉地弯了。
她说一件事情,喜欢先讲背景,再谈人物,事无巨细,清晰分明,奈何闺中女儿多半不乐意听。如今见秦琬听得入神,高盈说得也高兴:“当时,北衙的两位将军,一是安西大都护武成郡公,一是安北大都护鄂国公,曲成郡公苏锐苏大人去得是北方,随鄂国公一道提防突厥和柔然,远征百济,立下赫赫战功,从侯升为县公。”
秦琬的思路极为清晰,见高盈停下来,便道:“百济弹丸之国,无足挂齿,他们之所以敢挑衅我朝,定是仗着高句丽撑腰。征服百济之后,定有很多武将跃跃欲试,上书圣人,攻打高句丽!”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激动地深吸一口气,才说:“苏将军既得圣人赏识,可见在这件事情上,他持得是反对态度,却也因此得罪了许多武将,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高盈之所以知道这些事,也是听陈留郡主提起,见母亲对之极为关注,才留了心。见秦琬一点就通,心中钦佩得紧,明白母亲为何喜欢秦琬,又有点小郁闷。
唉,对这些事情,她为什么就弄不通呢?
察觉到高盈的郁闷,秦琬柔声道:“这些年来,阿耶抱着我,一点点地教我经史子集,他与旭之畅谈之时,对我毫不避讳。我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盈姐姐想听原因么?”
高盈眼巴巴地看着秦琬,不住点头:“想听!”
“高句丽——”秦琬深吸了一口气,才异常郑重地说,“很强,非常强!”
“啊?”高盈有些不解,“很强?”
在她心中,大夏真正的敌人,唯有柔然。即便如此,在大夏一手抚,一手压,用突厥制衡柔然,又将突厥分裂成东西两支之后,这两个部族也就够不上强者之称。至于高句丽……这个国家与新罗、百济、鲜卑甚至更远的倭国,有什么不一样?
若是旭之,定不会提出这个问题……
秦琬心中有些小遗憾,却知自己不能强求,便点了点头,脸色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不错!很强!”随即,她便真向高盈解释:“高句丽占辽东、玄菟、乐浪、带方四郡土地,征服了沃沮、夫余等族,东西二千里,南北千余里,隔辽河与我国相望。更兼土地肥沃,气候湿润,适宜耕作,故人口充足,粮食极多。加之此国人口混杂,重游猎,国中男丁,白日习武格斗,晚上读书识字。若天下太平,他们自是安稳农夫,若起了战事……”
高盈生性聪慧,听秦琬这么一说,脸都白了,失声道:“他们个个都能上战场!”
她这句话说得大声了些,陈留郡主和赵王妃都回过头来,更莫要说那些使女妈妈,高盈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秦琬笑吟吟地说:“桢姑姑,我和盈姐姐说笑呢!”
她们之前说得什么“新罗”“百济”,早就隐隐传入了众人耳朵里,陈留郡主暗暗留心,旁人却嗤之以鼻。
这普天之下,岂有比长安更繁华,更富裕的地方?才来长安不久的土包子,为掩盖自己的没见识,胡编乱造些远处的掌故给别人听,吸引大家的注意,这种事情还少么?东昌县主冷笑了一下,因着赵王妃在,没说什么,赵王妃再怎么长袖善舞,也想不到秦琬会去研究高句丽,理所当然地认为秦琬在瞎编东西来哄高盈,没往心里去。
她们的不屑和鄙夷藏得不错,秦琬却看得很清,见高盈瞧出这些人的态度,很是内疚,秦琬竟反过来安慰她,说:“长安再怎么富庶,不出去走走,目光也会变得短浅,不知天下之大,你何须与她们计较?”
高盈压下心中酸涩,用力点头:“恩,你继续说。”
秦琬听了,登时哭笑不得:“我说完了啊!”
“啊?”
“高句丽很强,与百济结盟、与鲜卑、柔然甚至如今的突厥有染,新罗在大夏和高句丽之间左右摇摆,远征高句丽势在必行,但……”秦琬闭上眼睛,双手握紧拳头,按捺心中沸腾的热血,长舒了一口气,“不是现在。”
没错,不是现在。
江南纳入大夏的版图二十余年,突厥、柔然也不复昔日雄姿,无法做到一旦入关便席卷天下的程度,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大夏确实有能力远征高句丽。只可惜,圣人已经老了,太子却青春年少,难以服众。
远征的艰辛难以想象,高句丽又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若无一位雄才大略,震慑四方的君主,没有稳定的朝堂做后方,只会白白赔上无尽的人力、财力和物力,甚至掏空国家的底子,让强国奄奄一息。
高盈愣了一下,才想起的确是自己挑起的话题,只是她不知不觉间被秦琬带动,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听秦琬提起,她忙道:“哦,对,苏将军不同意继续对高句丽动兵,被诸多武将排挤,圣人便将他调回长安。过了两年,交趾国丈杀了国王,自立为帝,妄图继续向我朝称臣纳贡,以掩盖他窃国的事实。圣人不容这等事情发生,便命祁国公为主帅,苏将军为副帅,远征交趾。谁料大军刚至,就有许多人水土不服,感染瘴气,相继死去,就连祁国公也……为稳定局势,苏将军连斩十三将领,树立威信,好容易才遏住局势,率大军一举擒获交趾伪帝。”
说到这里,高盈叹了一声,无奈道:“在这件事上,怀献太子与魏王的政见不一,苏将军立下大功,得胜回朝,弹劾的奏折却堆满了圣人的案几。”
怀献太子,正是圣人第九子,穆皇后独生子的谥号。
高句丽难打,谁都知道,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武将们为了多捞点战功,升官发财,是不会考虑这些的,只会觉得苏锐阻了他们的路;连杀十三名将领,树立威信,力挽狂澜,实属当时最正确的判断,只可惜这些武将,多半来自北衙军,与南府十六卫本就不是一个路数,两看相厌,再来这么一出……
苏锐是魏王的大舅哥,他若出事,魏王也会大受打击,于情于理,魏王都该力挺大舅哥到底。怀献太子行监国之责,自然希望在他监国的时候,国家不出事,等他登基再大展拳脚。若现在将不安定的国家都平完了,他还有什么施展武功的余地?这一战,苏锐胜,那便是打了太子的脸;苏锐败,则会影响他本人的前程——苏家虽是扶风苏氏的旁支,先祖却随了太祖打天下,两支除了祭祀无甚往来,他又没什么叔伯兄弟。就连魏王,身份尴尬,也不好帮苏锐太多。
想到这,秦琬笑了笑,说:“圣人贤明,自不会怪罪苏将军。”
“这是自然,否则苏将军怎么成了曲成郡公呢?”高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当时,圣人想设安南都护府一职,以震慑蜀地,剑指交趾。为安南大都护的职位,多少武将眼神都不对了,偏偏这时候,鄂国公告老,并求了圣人恩典,为他的嫡长孙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