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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眼里,他只是一个没有靠山,又有几分运气,得了大人物赏识的家伙。哪怕成了将军,也无足轻重。他纵然死了,大人物不会深究,不会为他得罪当地的大族,更没有什么人会为他报仇。而他的仇家不同,在当地根深蒂固、势力极大,又拿捏住了他手下的家人。
他的属下们就是再愧疚,为了全家老小的性命,也只能出卖他。事后再偷偷祭奠,好让良心好过一点。
当然了,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在皇权面前都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敢对他动手的家族,早在他丢了的那一刻,就已经全族被缉拿下狱。等到皇帝的口谕到了,非但是这个家族,连带着这个家族的全部姻亲,以及他们世代累积的庞大人脉何靠山,全部都灰飞烟灭,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秦昭亲眼见证了这一幕,才发现,原来那些所谓的“麻烦”,在皇权面前都不是麻烦。只要想解决,一切都很轻易,但为什么之前就那么难呢?
因为利益。
如果不是因为惹上了皇子,攸关生死,谁都不敢染这抄家灭族的祸事,纷纷撇清关系。岭南官官相护,官员与世家、豪强勾结的局面也没有这么容易打破。
岭南如此,其他地方又怎会例外?
秦昭这才明白,陛下为什么一定要他以这样低微的身份来到岭南,又忍心见他受这样多的苦。
他在长安,在大明宫的时候,触目所及,全是奉承之声。没有人敢对他有所不恭,平日所见所学,天下歌舞升平,四海歌颂功德。
只有走出了长安,换了一个身份,扎根一个地方,从头开始,他才能看清很多东西。
那些高歌“圣人之言”,道貌岸然的大儒,家中无一不是当地的大族,平日剥削民脂民膏不算。一旦有天灾人祸,他们一边在朝廷上跳下跳,要天子“罪己”,甚至抨击天子牝鸡司晨,一边又大发灾难财,用极其低廉的价格买到上好的良田和奴婢。甚至连奴婢的税都不肯交,把这些人藏起来,让他们做最苦最累的活,没几年就死于非命。
秦昭当然也是被大儒教导,听着圣人之言长大的。他资质比不上哥哥姐姐,不像他们一样举一反三,甚至对典籍存在质疑。秦昭颇有点老师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书本上都是好的意思,所以秦琬才要早早扔他出来,避免他被教歪了。
生活本来就是最好的老师,当年的秦昭不懂秦琬为何屡屡大开杀戒,现在却真正懂了秦琬的良苦用心。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对统治当然是有利的,却对整个社会不利。
齐鲁儒风最盛,那些世家大族是什么德性,百姓何等民不聊生,秦昭已经亲眼见证了,但整个学术界不还是一片赞扬的声音?那可是孔圣人的后裔,怎么可能不是圣贤之辈呢?百姓活不下去,那是他们命不好。为何要作乱,那肯定都是刁民,或者皇帝不好,与我们这些高贵的士大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怪前朝开国皇帝徐然一定要恢复百家争鸣的气象,虽然徐然死得早,可他的努力是有用的。百家虽被打击,在主流学术界已经没有说话的声音,可在边陲,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整个天下,不能是某一家的一言堂。若真是如此,天下也就成了这个学派的天下,皇帝也不过是神龛上的雕像罢了。
好在这一切,已经在慢慢好转。
武风兴盛,兵家再起,法家和墨家也隐隐有了死灰复燃的苗头。
不管是武夫当国对儒生的影响,还是百家再兴,对儒家都是非常不利的。所以,他们上蹿下跳,骂秦琬骂得一次比一次狠,而秦琬清洗的人也一次比一次多。
秦昭原本不理解这种大开杀戒的行为,可现在,他也非常赞同母亲的观点。
儒生之中,虽有一二出类拔萃,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但更多得都是一心做官,不顾百姓生死的官蠹。
这样的人就任地方,便会为害一方;身在中枢,便会耽误家国社稷。
儒生误国,此言非虚。
唯一值得庆幸的,只能是徐然曾有复兴百家的举止,虽说后来世家崛起,百家之风被佛、道、玄给盖过,但到底留下了火种。否则,再过个几百上千年,就算想将“衍圣公”从神坛上拉下,也不可能了。
秦昭不想留在长安,听别人对他歌功颂德,将不多的时间浪费在勾心斗角之上。
他知道,留在长安的他就像坐在云端,看不清下面的事情。若用心机手段,自然也可以,但那就意味着朝臣的不断攻讦。即便如此,在某一层面上,这些士大夫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所以,他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