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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君口口声声说屈子应当怎样怎样,不过是以事后人身份来点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田葭认为长安君评点屈原有失公允,但接下来这席话却让她有些无言以对。
“我并非凭空胡诌,当世不就有类似的例子么?”
他笑道:“当年齐王退守城阳,七十余城均失于乐毅,齐国近乎于灭亡。当此之时,安平君站了出来,凭着区区即墨的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带领着七千疲惫之士,一举败燕,虏其将军,收复齐国千里失地,这都是安平君的功劳。光从这点看的话,面临亡国之灾时的处置,屈子不如安平君,倘若当时安平君也灰心丧气,选择殉国而不是奋起反击,齐国的社稷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这句话以后,田葭的那一丝怒意却是被浇熄了,一时间感觉怪怪的,原来长安君对自家父亲评价如此之高?之所以认为屈子算不上明智之士,是用安平君田单来做对比?
一股父亲所作所为得到中肯认同的骄傲油然而生,她的火气顿时消却,只是嘴上还不服,冷笑道:“形势差了太多,长安君岂可同日而语?”
见她这模样,明月心里已将她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好歹是邻居,他这个月里也是跟人打听过安平君的,知道他有一女一子……
他便笑道:“不然,当时楚国的局势再差,还能比残齐更糟不成?更何况,我还曾听说,那时候楚国的将军庄蹻带着数万东地兵西征,已经打下了巴郡和黔中郡以西的地区,只是秦军占领了巫郡、黔中郡,不得回归楚国,若屈子能联络上被时人称之为”天下善用兵者“的庄蹻,如今的秦楚,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那件事田葭却是不清楚,但见长安君言之凿凿,只能将信将疑,对于自己不太了解的事情,她便难以再争辩下去。
虽然谈不上分出胜负,但但”屈原在国破家亡之际,所作所为不如田单“,她却是在心里接受了。
就在这时,一阵钟声响起,回荡在学子三五成群的学宫内,让明月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校园时代,过了一会他看到方才与他们一同从稷下学宫外面进来的士人学子蜂拥上前,才发现这并不是下课铃,而是在呼唤。
呼唤众人聚集,一场学宫内每天都会发生,司空见惯的辩论又要在辩坛开始了……
今日来稷下学宫,他不仅是想要拜访荀子,也是为了听一场辩论,而发起这场辩论的人,正是公孙龙!
人群在朝学宫内某处聚集过去,这件事已经传开好几天了,明月听到有路过的士人兴奋地说道:“公孙龙来稷下已经月余,一直借口闭关冥思,拒绝一切挑战,今日终于愿意站出来了!”
“我听人说,当年公孙龙在稷下时,可是能与鲁仲连子齐名的善辩者!”有人忧心忡忡,对那些挑战者不甚看好。
“诡辩而已!”一位戴着高高儒冠的士人不屑一顾。
“不知公孙龙及其门徒今日又要抛出何等谬论,难道是人有三足,或者有三只眼睛么?”更多的人则是对此感到好奇。
听着周围的声音,明月不由好笑,公孙龙和名家在稷下果然仇家甚多,周围的人多半是期望他输的。
他整了整衣襟,抬足便要朝那边走去,一偏头看见旁边的“田嘉”也走向了那个位置,不由奇道:“君也要去听公孙先生的辩论?”
田葭道:“名家离开稷下十多年,此番归来,或许能有些新鲜论调。更何况,我也想瞧瞧公孙龙的对手。长安君可知道,向公孙龙发起挑战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知。”
田葭露出了笑:“是齐国的东方之墨者!”
……
“墨者还分东西?”
明月虽然对这时代发生的一些历史大事有所了解,但细化到诸子百家学派内部分化,就一头雾水了。
“原来长安君也有不知道的事。”
田葭语带嘲讽,但见长安君不以为忤,而是看着她微笑,这才脸色一红,说道:“子墨子死后,墨家巨子传于禽滑厘,禽滑厘又传三代到孟胜。当时楚国令尹吴起被杀,楚王以群臣箭射王尸为由,大索境内。阳城君获罪而逃,为他守城池的孟胜及一百八十名弟子为了信守诺言,足不旋踵,统统战死……”
加上当时大国兼并,小国纷纷灭亡,墨家也无力阻止,于是势力大衰,成规模的组织几乎消失。田襄子做巨子时,大本营放在宋国,但已经无法控制全天下的墨者同心同德了。墨家中的相里氏、邓陵氏,相夫氏三派相意见相左,对墨家未来的出路各持己见,已经到了无法弥合的程度,便分裂了,一时间,天下出现了三位巨子。
“相里氏之墨多为工匠出身,注重钻研子墨子传下的攻守之法,当时秦孝公广发求贤之令,相里氏便带着一众弟子入秦,到了秦惠王时,巨子传于腹?,因为只活动于秦国,这些人被称之为西方之墨,或秦墨。”
“邓陵氏之墨则留在楚国,隐居在乡野草泽间,继续效仿子墨子时代墨者的生活,穿褐衣,以巨子为圣人。彼辈被称之为南方之墨,或楚墨。如今也怕是日益衰竭,近些年来几乎没听说其事迹。”
“相夫氏则是齐人,当时稷下学宫十分昌盛,他便带着弟子来到稷下,开始坐而论学,与九流十家交融,一时间,墨学大显,只可惜……”
田葭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没维持多少年,相夫氏的后学宋钘、尹文等偏离了子墨子的学问,虽然依然倡导非攻偃兵,在学术上,却开始与黄老之学相融合,这群人被称之为东方之墨,或齐墨。十多年前的临淄之战学宫被波及后,四散绝迹,如今陆续回来后,却以辩论言谈为己任……”
听田葭说完墨学渊源,明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女子,对墨家知道的也太过清楚了罢?
田葭指着前方的辩坛道:“这一派与名家最不和睦,早有过节,著书立说莫不是以反驳名家为主,今日怕是又要争论上许久了。”
明月收回目光,想着自己这一个多月来与公孙龙的交谈,笑道:“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