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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坐在与赵括并排的主座上,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冷眼而视,他想看看,面对这种情况,赵括会如何处理。
二人战战兢兢,他们面前的赵括则像一头遭到手下背叛的狼王,红着眼盯着他们,他的怒意若是化作火焰,只怕已将二人烤焦了。
“我记得你叫垣,而你叫芜,乃是一对父子,是信都人……”
“唯……”年长者见赵括竟然记得他们的名,一时间羞愧不已。
“说!”
赵括一拍面前案几,震得陶杯都颤三颤:“长安君待汝等不可谓不厚,我也与汝等同衣食,共甘苦,汝等为何要逃走!”
“马服子,吾等也是没办法……”那中年人哭丧着脸,马服子,这是兵卒们对赵括的尊称。
“吾等本是邯郸国尉麾下的兵卒,被马服子选中来临淄保卫长安君,本是荣幸。可到高唐驻扎那几日,便接到同乡商贾捎来的家中口信,说吾妻病,吾长子之新妇也即将生产,家中缺粮少盐,急需衣食钱帛,吾等当时不敢离队,只托他寄了些钱帛回去。到临淄后,只能在此地空守,夏收前能否赶回去都不得而知。小人也是一时糊涂,心中焦急,便于昨夜携子匿逃,想赶回去见老妻一面,也能帮家里收麦……”
这是个老实巴交到愚昧的老卒,赵括更生气了:“家中有急事,你若能早早禀报我一声,我自然会让人去帮衬,或者开释汝父子归赵,何必要出此下策,违我军令,做了逃卒!汝等以为没有传符,能从临淄跑回赵国?愚不可及 ! 还让齐人看了笑话,可耻!可恨!”
那逃卒和他不敢说话的儿子,朝长安君、赵括稽首如捣蒜:“小人知错了,还望长安君和马服子宽恕,小人与子再也不敢了!”
赵括的怒意本已到达顶点,此刻却又犹豫了,扭头转视明月:“长安君,这……”
“不要问我。”
明月心里也有一时心软,但还是硬下心肠,告诫自己这是战国。
“军中但闻将军之令,不闻诸侯之诏。军营之内,以将为主,括子,你虽然只是一个百夫,却也是他们的主将。我将他们交给你,操持着这百人的生杀之权,今日之事,要如何惩处,一切由你做主!”
……
“一切由我做主?”
赵括沉吟了,这一个月的相处,他与士卒们也有了几分情谊,“视卒如赤子”,这也是长安君提醒他的,可现在,却到了痛下狠心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话,赵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早在从邯郸启程时,我便以军令明示二三子,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有事不报,因而逃匿,犯者,斩之!如今汝二人明知故犯,死罪也,逃一百步是死,逃五十步,亦是死!”
此言一出,那年轻的少年几乎吓傻了,而年长的逃卒瞋目,大喊道:“马服子,要杀便杀小人一人,请饶了吾子,他才十七岁,才刚刚傅籍!”
他比我年纪还小……赵括心里想道,他记得,这个名叫“芜”的少年,在操练时总是十分积极,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或许在他眼里,将兵法倒背如流,骑着高头大马的马服子,是神人般的存在吧。
“他日马服子做了大将军,小人能为你当马前卒么?”有一天,他还昂着脸如此问道,当时阳光洒在他黑黑的脸庞上,满是天真。
如今,那个曾经说要给自己做马前卒的少年却做了逃卒,他面临死罪,泪流满面,他只是想见母亲最后一面,真的必须杀死他么?赵括自己,在夜深人静时,也会想念温和的母亲,想念怯懦的弟弟,甚至还有严厉的父亲……
他身后的长安君似乎觉察到他的犹豫,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加了这么一句话。
“汝等的家眷,每个随我来临淄的兵卒家眷,都会有一些抚恤的粮食钱帛。等归国时,还另有一份酬劳,切勿再忧心家中。”
此言引发了一阵士卒们的感激,那两名逃卒也大喜过望。
但他随后垂着眼,如叹息一般轻声说道:”但是他们本人,违令就是违令,逃卒就是逃卒,括子,慈不掌兵啊……“
赵括脸上,有动摇,有迟疑,却依然咬着牙,说道:
“吴子曰,夫鼙鼓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帜,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
“耳威于声,不可不清;目威于色,不可不明;心威于刑,不可不严!”
在两名逃卒凄厉的求饶声中,赵括从案几上的签筒里拿出一枚符令,它们由桑木制成,放在手心轻飘飘的。
过去赵括没觉得,此时此刻,他才真切感受到它们竟是如此之重,因为既系着人的生死。
他两指一弹,将其轻轻抛向了地面。
“听我军令,将此二人斩首,悬其头于辕门之上,以儆效尤!”